“您是说,成为六道无常之前的事吗?我只听闻,您是所有人中最年长的那位前辈。将近两千年前,生前的您,就已是一名苦行僧。您救济四方,为人们奔走——也不仅是人们。您寻找问题,也制造问题;您寻找答案,也进行解答。后来,您在即将踏入飞升之途的那一刻,忽然转过身来……您放弃了成仙成佛。”
“是的。”
“那么我要问,为什么?”如月君说,“我相信不止一个人问过您。您应当不会吝啬于再回答一次吧?哪怕是敷衍。”
“我不会敷衍任何人。”睦月君摇头道,“那一刻,我几乎见到了天界的绝世美景。伸出手,甚至能感受到柔软的天云缠绕之间,引领我去往金碧辉煌的那个地方。但是,我也意识到了……这条路通往的,并非这一个地方。”
如月君的眼里充满迷茫。但这种迷茫,并非意味着一无所知,而是一种令人掏心挠肺的一知半解。睦月君能看出这种迷茫,和迷茫中的混沌。
“还有另一条为人所忽视的路,更长远的路,长到越过了天界。它所通往的,站在此处眺望,仅能看到一片虚无。虽然更遥远,却令此刻的人们察觉不出存在的意义。也因此,很多人根本看不到它。通往虚无的路充满未知。不知路途是否汹涌,是否荆棘密布;不知何时能到尽头,尽头是否存在;不知那倘若真实存在的尽头,又是否是自己真正想要的。”
“人们害怕后悔。”
“这种恐惧蒙住了他们的双眼,让他们只能看到天界的繁华盛景。”
“不曾有人看到更远的光景吗?难道从来没有人做出这种选择?”
“有。但一旦踏上路途,便无法回头。也许你记得鬼仙姑的故事——着名‘天坑’诞生的始作俑者。人们总以为是已经销声匿迹的殁影阁所为。”
“嗯,我记得。有前辈为我讲过。”如月君问,“难道她是唯一回来的人?”
“她被路途放弃了。”睦月君道,“她本可以止步于天界,可她继续走了下去。她选择了与师兄、与几乎所有人截然不同的道路。只是,她并未被那条路认可。所以,她坠落。”
“此后,她就觉醒了……某种能力。是那个世界的诅咒吗?”
“对她而言,或许是件礼物。”睦月君摊开手,“一种阶梯,一种桥梁,一种可能。”
“但……不是她的梯子。”
睦月君的脸上又浮现出微笑。这种几乎拥抱了天下之大爱的笑,同样令如月君眼熟。
“也可能,并非她本身未能得到认可。只是‘基石’还不够。这么些年过去,总有人铺路。有时,也只是时候未到罢了。有朝一日,会有合适的人站在那里,走到尽头。已经有人这么做了,不是吗?”
如月君迟疑道:“那……为什么您选择了回过头来呢?您对俗世仍有眷恋,还是,在逃避当时的选择?您明明看到了两种路途不是吗。”
“是的,我退却了。”他说,“但并非因为恐惧。我必须回过头,告诉世人,我们其实存在着选择的权力。在我之前,仍有许多人已做出了非黑即白的选择。我想,我当是做出第三种抉择的人。当作出决定的那一刻,我便意识到——我也会是最后做出这个选择的人。”
“您是岔路口的第一枚基石。”
“他们站在我的身上,便可以看到更高一层的‘可能’。”睦月君温和地说,“至于如何选择,决定权依然在他们的手中。人们会装聋作哑,却不会真正视而不见。”
“你怎么确定那是一条正确的路呢?”如月君站了起来,“我的父亲,走向那里。”
“正确是相对错误而言的。任何一种选择,以及命运本身,都是无错的。”睦月君只是平和地抬起头,仰望着他,“我也从未说过,哪边繁花似锦,哪边荆棘密布。一切都取决于能走到这一步的、那个人的认知。”
雨完全停下,厚重的云散去了。光从云的裂隙间探入,逐步溶解它的边缘。金色的锋芒披在如月君的身上,连眼里的三日月都黯然失色。
“我不能让他走和他一样的路。”
“而他已在那边伸出手了。”
那究竟是援助还是抗拒,也只有真正站在那里的人,才有权解读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