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姑奶奶且慢!”梁掌柜扯过汗巾抹脖子,“七文就七文,只是”他眼珠往晏陌迟那边斜,“得验验货。”
余巧巧轻笑颔首,晏陌迟单手拎起粮袋往地上一掼。麻绳应声而断,金瀑般的粟米涌出来,惊得花斑猫蹿上房梁。梁掌柜抓了满捧米粒塞进牙关,嚼得腮帮子鼓起:“甜,真甜!”
元宝趁机蹿到粮堆里打滚,沾了满身谷壳:“梁扒皮上月收李庄的米,拿风车筛了三遍呢!”他冲梁掌柜吐舌头,“见着姐姐的好货,眼珠子都要掉米缸里了!”
粮店后堂忽然传来妇人尖嗓:“当家的!刘府管家又来催问上等粟”话音戛然而止,穿绛紫比甲的妇人愣在布帘后,盯着满地金米倒抽凉气。
梁掌柜踹开算盘疾步上前,枯瘦指节几乎戳到余巧巧鼻尖:“这些我全要!”又扭头吼呆立的妇人:“愣着作甚?取戥子来!”
余巧巧退后半步避开飞溅的唾沫星,袖中手指轻勾。晏陌迟会意,镰刀尖挑开其余粮袋,新米特有的清甜瞬间盈满店铺。对街传来开板门的响动,赵记粮铺的招幌在晨风里晃得人心慌。
“现银结账。”余巧巧指尖叩着梁掌柜刚写的契书,“劳烦掌柜的把‘不得掺陈米’这句誊清楚。”她余光瞥见元宝正往梁掌柜茶盏里丢草茎,唇角弯起微不可察的弧度。
粮车卸空时已近晌午,梁掌柜摸着瘪下去的银袋肉疼,忽听街面传来马蹄声。刘府管家领着两个小厮闯进来,见到地上未及清扫的米粒顿时瞪眼:“好你个梁扒皮!藏着这等好货糊弄我们!”
余巧巧将钱袋系在腰间,沉甸甸的坠感让她想起穿越前实验室的天平。元宝蹦跳着往她手里塞野莓,红果子上还沾着晨露:“姐姐往后常来呀,我帮你看粮价!”
晏陌迟牵过新买的青骡套车,玄色袖口露出截麦色手腕。
余巧巧翻身坐上板车,听见梁掌柜在店内哀嚎:“刘爷您听我解释”她扬手甩了个响鞭,惊飞檐下啄食的麻雀。
粮车驶出城门时,元宝的童谣混着铜铃声飘来:“梁扒皮,心肝黑,见着好米腿打颤”余巧巧摸出枚铜钱弹给守城兵卒,换来句“余娘子常来”的奉承。
青骡蹄声嘚嘚,碾碎官道上的光影。余巧巧数着钱袋里的碎银,忽然笑出声。这笑声惊得晏陌迟侧目,却见她指尖捻着片谷壳,眼神亮得像是瞧见了实验室最新出的杂交数据。
驴车停在巷口槐荫下,晏陌迟指尖转着缰绳穗子,瞧见余巧巧牵着元宝从药铺出来,青石板上的影子叠作一团。
元宝腕上草绳铜钱叮当响,正踮脚往余巧巧耳边说悄悄话。
“金天鸣。“晏陌迟突然开口,惊飞了车辕上啄食的麻雀,“六岁男娃还要牵人家姑娘的手过市?”
元宝蹦上车板,头顶冲天辫翘起两寸高:“我帮巧巧姐盯着钱袋呢!”说着故意把鼓囊囊的布袋晃得哗啦响,粗布腰带里还别着半块芝麻糖。
余巧巧将两吊铜钱抛进晏陌迟怀里,钱串子撞在他玄色衣襟上迸出脆响:“劳烦晏大侠当回钱匣子。”转身又从板车角落摸出个油纸包,蜜饯香气勾得元宝直咽口水。
药铺招幌在风里转了个圈,掌柜的追出来喊:“小娘子下回多带些!”余巧巧笑着摆手,瞥见元宝揪着衣角欲言又止。
“小鬼头藏不住事。”她屈指弹飞元宝发梢沾的草屑,“是要讨糖吃还是想蹭驴车?”
元宝突然站得笔直,露出短衫下晒成麦色的胳膊:“我能帮巧巧姐搬货带路!”又急急补充:“不要工钱!就、就管顿饭”
余巧巧捏住他袖口裂开的线头。这孩子腕骨细得惊人,掌心却布满细碎伤痕——定是照料苗圃时教荆棘划的。她想起半月前见他蜷在街角卖野果,青桃酸得倒牙还要强笑吆喝。
“苗圃的龙眼树该剪枝了。”她突然说,“明日带把修枝剪来帮我做工。”见元宝两眼放光,又补了句:“管三顿饭,月底结二十文。”
晏陌迟甩了个响鞭,青驴嘚嘚踏过积水坑。元宝趴在车尾数路边的野菊,忽然扭头喊:“巧巧姐家枣树结的果,比梁扒皮店里的蜜饯还甜!”
药香渐渐被炊烟取代,余巧巧摸出帕子包住三个肉包子。蒸腾的热气里,元宝正比划着说苗圃的枇杷树生了虫。她望着孩子发亮的瞳孔,忽然想起实验室里那些记录植物病害的深夜——原来千年光阴,不过一场轮回。
驴车拐进青砖巷时,元宝跳下车撒腿往家跑。晏陌迟望着他消失在竹篱后的身影,忽然道:“苗圃东头那株老梨树,树心都蛀空了。”
余巧巧正清点钱袋的手顿了顿。暮色漫过她垂落的睫毛,在粗布衣裙上织出暗纹。远处传来元宝喂鸡的咯咯笑声,混着炊饼铺子揭笼的雾气,将深秋的凉意搅成暖融融的黄昏。
……
余巧巧赚了大钱,决定请晏陌迟和元宝一起去酒楼吃大餐。
酒楼飞檐下悬着的铜铃撞碎秋风,余巧巧仰头望着“一品居”鎏金牌匾,嗅到缕缕糖醋香气从雕花窗棂溢出。
元宝攥着她袖口的手指突然收紧——门廊两侧站着戴瓜皮帽的伙计,正给辆镶螺钿的马车垫脚凳。
晏陌迟甩缰绳的动作惊醒了发怔的伙计。玄色暗纹袖口掠过青驴鬃毛,缰绳不偏不倚落进伙计怀里。两个跑堂的互使眼色,弓着腰将三人引向临窗雅座。
“这屏风上绣的是”元宝伸手要摸孔雀尾羽,被晏陌迟用竹筷敲了手背。余巧巧忍笑翻开菜单,绢面洒金纸映得她眉目生辉:“胭脂鹌鹑要酥皮的,虾仁选活水河虾现剥。”
跑堂的蘸墨记录,笔尖在“桂花酒”三字上顿了顿:“小店的桂花酿后劲绵长,娘子可要温一温?”余巧巧摆摆手,余光瞥见元宝正数菜单价目,鼻尖几乎贴上宣纸。
“这、这虾仁竟要八十文?”孩子嗓音劈了岔,“够买半石糙米了!”他急得去扯余巧巧衣角,腕上草绳铜钱叮当乱响。
晏陌迟屈指叩了叩青瓷盏:“食不厌精。”盏底残留的茶汤晃出涟漪,映出他眼底若有似无的笑意。跑堂的极有眼色,当即捧来盛着活虾的木盆——青壳虾在清水里弹跳,溅湿了元宝的粗布鞋面。